快报:发毯编织者(译文)(第八章)

The Hair-Carpet Weavers        

by Andreas Eschbach

发毯编织者

Ⅷ The Hair-Carpet Robbers

发毯强盗

商人特图雅克的巨型商队,正带着货车、帐蓬车和随行骑兵们缓缓穿越广阔的低地平原,向着扎拉克山脉行进。那仿佛是一堵黑暗的、无法穿透的墙,在目力所及的地平线上无止境地延伸着。


(相关资料图)

特图雅克正坐在他的车子里,全部精力都用来研读他的账本。当车轮不再在坚硬的岩砾上隆隆作响,而是开始在柔软的沙土中细细摩擦的时候,他立刻感受到了这种明显的变化——沿途每一处坑洼、每一块岩石都让他在车厢中忍受着艰难的、甚至是痛苦的颠簸。从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在走这条路。即使没有透过窗户向外看一眼,他也知道商队已经开始朝着拳石脚下的山口攀爬了,那是穿越扎拉克山脉的唯一途径。

短暂的思虑过后,他决定是时候去看看一切是否如常。他把庞大的身躯从枕头里抬出来,打开通向车厢旁平台的窄门。这门实在太窄,无法容纳商人的巨型身躯,但特图雅克还是强迫自己挤了出去,抓住了专为此刻准备的把手,朝他的司机点了点头,然后环视四周。

他再次发现了那些让他感觉不适的东西。他的部下有时就像小孩子一样;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让他们任意施行那些草率的做派,否则养成习惯就改不掉了。比如,车队此刻已经太过分散了;补给车并没有被聚集在发毯车周围,而是沿着一条长又弯的链子远远地跟在后面。和往常一样,问题出在那些兜售商品的小贩身上。他们经常喜欢窝在车队的末尾,以便不受干扰地和士兵完成他们可疑的交易,同时也是为了变相证明他们并不承认商人对他们的指挥权。

特图雅克不快地哼了一声鼻子,同时在考虑是否有必要进行干预。随即他让自己的视线沿着拔地而起的扎拉克山脉又长又直的轮廓肆意遨游。在他们正前方矗立的就是拳石了;黑色的喀斯特巨石高耸入云,看起来非常有压迫性。它是因形状而得名的:五条深裂缝从人迹罕至的高原向下通向了平原,从侧面远远望去会给人一种巨人之拳的印象,仿佛是在守卫着穿越山脉的唯一通道。他们将会穿过靠近弯曲拇指的山鞍,从那里,他们将能首次远眺港口城,那就是此次旅途的终点。

那个囚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自从在雅罕诺齐亚带上他之后,商人没有一天停止过对这位奇异男人的兴趣。当然,他本不想承担额外的负担,但他也无法拒绝。现在,那囚犯正坐在一辆贸易车厢的前面,夹在两辆布匹车辆的中间。他被锁链锁着,还有士兵看守。商人严禁士兵和他说话,如果他要说话就把他的嘴给堵上。这名囚犯被认为是异端,无论他说什么,都可能是为了歪曲一个虔诚之人的真心。

这个人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要将他带到港口城交由理事会裁决?也许他们永远都发现不了。

特图雅克引起了骑兵指挥官的注意,他向指挥官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侦察兵有何发现?”

“我正要和您报告呢,先生。”指挥官说。他叫格罗姆,是一个瘦长的白发男人。此刻,他正试图驾驭身下的坐骑像舞步一样跟随着商人的座驾小跑前进。“这次的路线受沙石影响很大;我觉得夜幕降临之前我们都到不了山口,更别说翻过这座山了。”

和特图雅克想得一样。他把下颚往前伸了一下,每次要做决定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做。“扎营吧。”他下了命令。“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启程;确保所有人到时都准备好。”

“如您所愿,先生。”格罗姆点点头,骑马离开了。当特图雅克终于缩回了自己宽大的车厢中时,他听到了格罗姆吹喇叭以发号施令的声音。

车队重复着每天晚上都要进行的扎营工作,商人手下的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这时应该做些什么。他们绕着商人的马车和装甲发毯车围成了一圈:装满贸易货物的马车围成了内圈,补给车辆则围出了一个外圈。在内圈和外圈之间的区域,搭起了供骑兵休息的帐篷。服役的动物们大多是巴拉克水牛,它们被解下了轭绑在长绳上,以便它们可以躺下。坐骑也被驱赶到一起;它们站着睡觉。那些整个白天躺在各辆马车上、在遮阳篷下打瞌睡的步兵,现在只有他们需要保持清醒;彻夜守卫营地是他们的职责。

商人的私家厨师把他小小的营地厨房拉到了商人装饰华丽的巨型马车上。特图雅克打开车门,站在门口等待着。

“先生,我们还有一些腌制的巴拉克肉。”厨师急切地开始介绍。

“我可以给您烤一些卡拉基菜,准备一份新月香草沙拉,配上一点淡酒——”

“行,好的。”特图雅克吼道。

当厨师忙着做饭的时候,特图雅克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今天晚上让他心焦的源头。天色已是黄昏。高高耸立的拳石此刻不过只是天空中一抹暗银色的轮廓,在接近地面的部分依然闪耀着明亮的光芒,但接近天顶的部分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特图雅克听到手下人正在搭建最后一批帐篷的声音。其余的地方火都已经点燃了。他们必须节省燃料,所以只点了几堆火,刚好够给商队成员做饭用。营地间弥漫着欢快、随和的气氛。一天的辛劳已经结束,明天就要穿过拳石关了,之后离港口城就只剩下几天的路程了。

三名步兵从暮色中出现。其中一人恭恭敬敬走近商人,报告说守夜名单已经张贴出来了。

“谁是今晚守夜的指挥官?”特图雅克问道。指挥官的职责就是整夜巡查全体商队营地,以确保没有任何值班士兵睡着。

“是登图,先生。”

“告诉他今晚要格外警惕。”特图雅克说,接着更冷静地补充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遵命,先生。”这位士兵又消失了,另外两位则坐在了商人的车子旁边。

特图雅克仔细检查了在他车子后方的发毯车;它有商人车子的两倍大,装有八只巨轮,并配备了可容纳七十四头巴拉克水牛的安全带。车里面装着整个商队中最珍贵的宝藏——发毯和巨额的钱币。即使是在光线逐渐暗淡的暮色中,他也能看到车子的金属装甲有些地方已经生锈了。等到了港口城,运走了发毯,完成了会计工作,他必须得好好翻修一下这辆发毯车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车驾上,安静地吃着晚餐,陷入了沉思。

他们这次买到了足够数量的发毯,但花费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还要长。这意味着他们会比其他商人晚到港口城一步,而他会因此再度拿到一条不那么吸引人的收购路线。那么下一次要拿到规定数量的发毯将会更加困难,如果有一天……

他不敢去想这个“有一天”意味着什么。

突然,他把盘子猛地推开,然后吩咐厨师打扫卫生,给他再拿来一瓶淡酒。

借着油灯的亮光,他拿出了自己最珍贵的财产之一,那是一本古代商人的日志,他的祖先从几百年前就开始行商了。书页因干燥而噼啪作响,很多数字条目已经难以破译了。尽管如此,这本书还是给他提供了许多关于各条发毯路线及沿线城市的宝贵信息。

直到几年前,他才醒悟这本书可以给他带来另外的价值。那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发毯行业的演变情况。这种演变很不起眼,却又令人毛骨悚然;只有当他把近几个世纪将近十代人的数据比较和加总之后,演变的趋势才愈加清晰。发毯越来越少了。发毯匠的人数正在缓慢减少,同时,发毯商人的人数也在减少。发毯车队为了收集传统规定的发毯数量所必须覆盖的平均路线也越来越长。极地地区的商人们对富饶而充沛的贸易路线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

和其他商人们一样,特图雅克很擅长计算。但他还继承了祖辈们过人的数学天赋。对她来说,用一目了然的曲线图来绘制数字的走势并非难事:曲线指向了下方。实际上,这条线几乎快要触底了;近年来的数字走势明显是断崖式下跌的。发毯行业已经濒临死亡。

最合乎理性的结论就是退出发毯行业。但他永远做不到。因为他已经被誓约绑死在行会这条船上,直到他生命的尽头。生产发毯是陛下赐与这个世界的神圣职责——但出于某种原因,这项职责的生机正在日渐衰退。

在这种情况下,特图雅克不得不再次考虑到这位囚犯以及人们对他的评价。在雅罕诺齐亚人们对他的指控听起来极其不可思议。他们说囚犯声称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他还说了些别的事情,那些事虽然让人深感震惊,但却并未阻止他们将其传递下去:那位千古一帝,天堂之主,群星之父,众命之守护,宙域之中心——伟大的皇帝陛下已经退位了!

特图雅克看着他那急速下坠的曲线图,心里想知道这是否能解释曲线的形状。

他站起身来,打开了车门。与此同时,夜幕降临了。正在追赶商队里几个女人的士兵们都发出了笑声,因为这些女人无一例外都是营地的追随者。但目前这不是商人需要亲自关心的问题,他向两位守卫中的一个挥了挥手。

“让格罗姆指挥官过来见我。”

“遵命,先生。”

格罗姆很快就来了。当被召唤时可以进入商人的车驾是他这个等级的特权。“先生?”

“格罗姆,我有两件事要你办。第一,别让所有骑兵都喝得不省人事。至少要让他们中的一些人处于战备状态。第二,”特图雅克犹豫了一下,然后果断地继续道,“我想让你谨慎地把那个罪犯带到我这里来。”

格罗姆睁大了眼睛。“囚犯?来这儿?带到您的车里?”

“是。”

“但为什么呢?”

特图雅克愤怒地哼了一声。“我需要向你解释吗,骑兵指挥官?”

格罗姆畏缩了一下。他的等级高下完全取决于商人的心情好坏,而他现在还不想丢掉这份特权。“请原谅我,先生,如您所愿。”

“等一会儿,等大多数人都睡着了以后再带过来,我不想听到有人八卦此事。带两三个同样谨慎的人护送囚犯,然后给他带上铁链绑在这里。”

“遵命,先生。”

“记住:一定要谨慎!”

特图雅克紧张而又不耐烦地等待着囚犯的到来。有好几次,他差点就派一个守夜的士兵去催一催他们,甚至需要一些体力劳动才能克制住自己。

终于,有人敲门。特图雅克立刻开门,两名士兵把囚犯带了进来。他们把他拴在一个支撑柱上,然后商人马上点头示意他们离开。

然后,他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正坐在他最豪华的毛皮上的人。这就是那个异端。他的衣服被撕成了肮脏的破布;他乱糟糟的胡子和乱蓬蓬的头发也沾满了污垢。他面对着商人的审视显得毫无兴趣,目光呆滞,仿佛已经不再关心周围的任何事情。

“也许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带到这里来。”特图雅克终于开口道。

他以为他能在囚犯冷漠的眼神里看到一丝燃起兴趣的火花。

“事实上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把你找来。”特图雅克想象着拳石在深蓝色夜空中的剪影。“也许是因为明天我们将第一次看到我们的目的地——港口城。而我并不想在还没了解我的运送对象之前,就这么简单地把他交给港口委员会。”

囚犯呆呆地望了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

“你叫什么?”特图雅克问。

仿佛无尽的时间流逝后,他终于回答了。他的声音就像烟尘卡住了嗓子。“尼里安……尼里安·杰格塔尔·夸因。”

“这是三个名字。”商人吃惊地说。

“在我们那里,每个人都有三个名字。”囚犯咳嗽了一声。“我们会带上出生的名字、母亲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

在这个异教徒的言语和表达中,商人确实听出了一丝异域之声,那是他多年的旅行都未曾见到过的。

“那么你确实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是的。”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被困在了这里。”

“你家那个世界在哪里?”

“很远。”

“你能在天空中指给我看吗?”

囚犯盯着特图雅克看了很久,以至于商人以为他没听懂这个问题,但囚犯突然问他:“你对其他的世界了解多少?你对星际旅行了解多少?”

商人耸了耸肩。“不算多。”

“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帝国舰队会把发毯带上飞船。有人告诉我说他们可以在星空中旅行。”

那个自称来自群星、蓬头垢面的家伙似乎复活了。

“发毯。”他重复了一遍,同时向前弯腰,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

“带去皇宫。”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特图雅克承认。“我只是听说的。”

那个自称尼里安的男人点了点头,特图雅克看到了一些沙砾从他头发上掉落下来。他明天必须得打扫房间了。“他们骗了你。皇宫里没有发毯,一张都没有。”

特图雅克狐疑地眯起了眼睛。这种言论确实像是从一个被认为是异端的人嘴里说出来的。但如果他不是异端呢?“你怎么知道的?”他问道。

“我去过那里。”

“皇宫?”

“是的。”

“也许你只是没注意到发毯。”

这位异域来客第一次笑了,“这不可能。我亲眼见过一张发毯,这是我这一辈子见过最精细、最奢侈的艺术品。这么珍贵的作品不可能不被人发现。而且我们现在说的可不是一张发毯;我们讨论的是成千上万的发毯,但是皇宫里面一张都找不到。在我们的语言里甚至连一个对应的词都没有!”

这会是真的吗?如果这是个谎言——那么这个男的讲这个故事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他们说,”特图雅克开始发言,“皇宫是宇宙中最宏伟的建筑。”

囚犯想了想说,“是的,这可能是真的。但这不意味着那里什么都找不到。一个人躲在任意一座你们的城市里要比躲在整座星宫里容易多了。”

“可是,皇帝肯定会有禁止其他人进入的那种私人房间吧?”

“曾经有过这样的房间。”尼里安端正了坐姿。“我因为说了如下的话而成了囚犯,现在我当然还可以再重复一遍:按照你们的时间来说,大概在二十年前,皇帝的统治就已经结束了。”

特图雅克盯着那个坐在那里的男人,他手脚都被铁链绑住,衣衫褴褛,肮脏不堪,但商人知道他并没有撒谎。当然,这种说法肯定是异端邪说。但他内心深处有一种确定的感觉,这个外来客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那么说,这里流传了二十年的谣言是真的了,”他若有所思地低语着。“皇帝已经退位了?”

“呵呵,我想恐怕这些谣言已经是被粉饰过的了。”

“你什么意思?”

囚犯眼中的表情突然变得如钢铁般坚毅。“先生,我是一位反抗军,终我一生都是寂静之风运动的成员之一。二十年前,我们攻入了中央世界,征服了皇宫,推翻了皇帝。从那时起,帝国就不复存在了。无论你喜不喜欢听,这都是事实。”

商人听到这话有点不能自已,再次上下打量着这位囚犯。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在将他信仰的立足之地生生撕裂。

他把手对着窗户比划了一下。“从那望去,我能看到漫天的星辰,它们依然在不停地闪烁。总是有人对我说,没有陛下,星辰就无从闪耀。”

“星辰闪耀和皇帝无关。”反抗军回答。“那只是个传说。”

“但它们难道不是应皇帝的召唤而存在的吗?”

“在这件事上,他和我的能力差不多。他只是个人,和其他的人没什么分别。他们告诉你这些事情,只不过是为了保住控制你的权力而已。

特图雅克摇了摇头。“可是,他曾统治了无尽的岁月,这难道是假的吗?如果他不能永生,那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尼里安眉梢一挑。“好吧,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现在,在任何意义上,他都已经死了。”

“死了?”

“死了。在占领皇宫期间,有位反抗军把他困在一个偏僻的房间里,然后枪杀了他。”

特图雅克还记得当他被告知这位外来人被逮捕时候的情况。被捕前他曾是两位发毯匠的客人,但他突然开始发表渎神的言论,于是他们逮捕了他,并指控他为异端。

“你对发毯匠们说了这些话吗?”他惊讶地问。“他们没直接杀了你已经是个奇迹了。”

“他们冲着我的脑袋来了一下——我能活下来才是个奇迹。”囚犯咆哮道。“其中一个人一直急切地问我问题,另一个人就偷偷溜到我身后,然后——砰!当我醒来时,已经身在地牢里,被锁链锁住了。”

特图雅克开始紧张地来回踱步,“如你所说,皇宫里一张发毯都没有。可据我所见,每年都会有数以万计的发毯离开这个星球。如果不是皇宫,那么帝国飞船会把它们带去哪里呢?”

尼里安点头。“我已经意识到这是最有趣的问题了,而且我对答案没有任何思路。”

“也许我们在说的不是同一位皇帝?”

“我们说的就是他。”囚犯一边说一边指着挂在墙上的皇帝照片。这是特图雅克从他父亲那里继承的照片,他父亲又是从他祖父那里继承的,代代相传。“皇帝亚历山大十一世。”

“皇帝亚历山大?”特图雅克彻底被惊呆了,这还是今晚的头一次。“我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名字。”

“这个名字也已经逐渐没人提及了。接连有十一位在位的皇帝都叫做亚历山大。前十位都活了很久,但这第十一位的在位时间比其他十位加起来还要长。他掌权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久到无法想象。仿佛自从时间的伊始,就已经是他在统治了。”

“好吧。”特图雅克摇了摇头,然后后又开始了紧张的踱步。尼里安静静地看着他。

是这样吗?这就是原因吗?发毯数量减少的真正原因?

他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所说的话,”他承认道,“唤醒了我内心的共鸣。但与此同时,我又实在无法理解。你知道吗?我根本无法想象皇帝有一天会死。他似乎已经以某种方式存在于我的身体里,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皇帝是超人这个概念是你们教育的产物,毕竟,你从来没见过皇帝。”你连挣扎着去拿腰带上的某样东西,这已经是他的锁链允许的最大动作了。“我有一张照片,我本来想把它藏起来的,一直等到最终接受所谓的审判的时候再拿出来。”

他拿出了那张照片,递给了商人。特图雅克仔细观察着图像。它以令人作呕的清晰度展示了一个男人的尸体,他的腿被吊在了旗杆上,头朝下垂在那里。一个比拳头还大的洞贯穿了他的胸膛,洞的边缘像被火烧过。

当他把照片倒过来,以便更好地看清死者的脸时,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认得这张脸,甚至比自己的脸更熟悉!皇帝真的死了!

随着一声无言的沉吟,他把照片扔到一边,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枕头里。这不可能。这不……他再次伸手去拿照片确认。皇帝。死了。身穿着阅兵的制服,肩膀上围着帝国斗篷,倒挂在旗杆上,毫无荣誉感可言。

“现在,你感觉好像有人用锤子冲着你的额头来了一下子。”反抗军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如果这么说能让你感到一丝安慰的话,那么你不是第一个有这种感觉的人。这张照片现如今可能是有史以来流传最广的照片之一,它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用以解放人民,让他们脱离将皇帝视作神明这种执着的束缚。”

特图雅克几乎听不见囚犯在说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沸腾了。他的头脑正在以疯狂的速度运转;它寻遍了记忆中的所有图像,尝试重新组织它们,识别它们:一切,一切事情都要重新思考。所有曾经的真相都已经如梦幻泡影,不复存在。

这个外来者正在胡言乱语什么?他不理解。他只看到了这幅画面,并试图完全理解真相:皇帝死了。

“……外面什么声音?”

“什么?”特图雅克从他思维和感受的风暴中挣脱出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现在他也听见了。巨大的噪音穿透进他的房间,呐喊声、尖叫声以及金属与金属之间的碰撞声。听起来很危险。

一跃之间,发毯商人已经来到了车门口,他推开门,探出头来。外面到处是火把、奔跑的人影、骑行动物的黑暗轮廓,他们在营地之间穿梭。战斗之声响起。他又砰的一声关上了们,肉乎乎的手不停摸索着脖子上的细链子。

一切都乱套了,他心想。

“发生什么事了?”尼里安问道。

“强盗。”商人听到自己强作冷静地说。

“他们在攻击营地。”

“强盗?”

“发毯强盗。”所以他那不祥的预感是正确的。当然,作为进入无穷无尽的扎拉克山脉前的唯一关口,这里确实是伏击的理想场所。

“你说他们想要偷走发毯?”

“他们会卖给其他商人。”特图雅克匆忙解释道,此时他正在疯狂地思索逃脱这场劫难的办法。“在大家的印象里,商人按照路线返回港口城时,必须出示一定数量的发毯。如果他没有完成自己的配额,那么作为发毯商人的荣耀法则可能会驱使他自杀。”

“那么强盗会把偷来的发毯卖给那些很难完成任务,但又很想活下去的商人?”反抗军猜测道。他现在全神贯注,两眼烁烁放光。

“正是。”

一个念头突然掠过商人的脑海,一个古老的声音从尘埃中传来,仿佛在说:你倾听了异端的恶言,他引诱了你。你相信了他——现在,接受你应得的惩罚吧!

特图雅克捡起了死去皇帝的照片,把它递给囚犯。

“你没有武器吗?”囚犯不安地拉着铁链问道。

“我有士兵。”

“我看他们好像没什么用。”

是啊,特图雅克想。一切就要结束了。

战斗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伴随着狂野的咆哮声和钢铁间的撞击声。一声刺骨的尖叫响起,听起来像是一个人的身体撞到了车上。细项链的碎片从商人指尖划过,掉落在地上,消失在毛皮之中。

在那可怕的一瞬间,一切似乎都安静了。接着车门被硬生生扯开,在燃着浓艳的火炬照耀下,出现了一张张面容发黑、血迹斑斑的脸。

“你好啊,商人特图雅克。”第一个人嘲讽地大喊着,他是一个留着胡子的巨人,额头上有一道扭曲的疤痕。“请原谅我们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他跳进车子的内部,后面跟着三个同伙。他脸上轻蔑的笑容消失了,似乎这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他只瞥了囚犯一眼,然后指向发毯商人。

“搜他!”他命令道。

同伙们立刻围住商人,撕开他的衣服,到处摸索着,直到商人浑身都已经破烂不堪,他们还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没找到。”

那个头目走到商人近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发毯车的钥匙呢?”

特图雅克咽了咽口水。“我没带着。”

“别做梦了,你这肥猪。”

“交给我一个手下了。”

胡子男大笑起来,似乎根本不信。“你一个手下?”

“是的。一个我绝对信任的士兵。我告诉他一旦我们受到攻击他就逃跑。”

“操!”首领被激怒了,冲着他的脸狠狠给了一拳。把他的脑袋打飞了出去。这一下还把特图雅克的下唇打破了,但商人并没有出声。

其他人紧张起来。“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们把整辆发毯车都拉走吧。”其中一个建议道,那是个矮胖的男人,他的右臂沾满了血,看起来不是他自己的。“总能想办法打开的——”

“放屁!”胡子男冲着他吼道。“你觉得发毯车为什么会安上装甲?不行,我们必须拿到钥匙。”

强盗们面面相觑。外面依然不时传来零星的打斗声。

“等到白天我们可以搜索整片地方。”另一个建议。

“没有坐骑他跑不了多远的。”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坐骑?”矮胖男问道。

“如果有我们就会注意——”

“闭嘴!”首领狠狠地挥了下手,又转向了嘴唇淌血的发毯商人。“我不相信你。”他的声音很平稳,却暗藏凶险,“我不相信一个商人会让发毯车的钥匙离开自己的身体。” 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特图雅克。“张开嘴。”

商人没动。

“我说让你张开嘴!”胡子男冲着他喊道。

“为什么?”特图雅克问。

“因为我觉得你在骗我们。”他突然用蛮力攥住了商人的下巴,强行把嘴打开。

“我看见你的喉咙里有几道新伤口。”他一边说一边给了商人一个同情的眼神。“我不信你的士兵把钥匙带走了。你知道我信什么吗?我信你把钥匙吞了!”

商人的眼睛不自然地睁大了。他已经不能说话,而他的眼神是他唯一的忏悔。

“嗯?”强盗嘶吼道,“我说的对吗?”

特图雅克差点窒息,他喘了口气说:“是的。”

胡子男眼神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怜悯也消失了。他把手伸到背后,从腰带上拔出一把刀,修长而锋利。

“你不该这么做的。”他平静地说。“你真的不该这么做的。”

标签:

X
X

Copyright ©  2015-2022 东方信息网版权所有  备案号:沪ICP备2020036824号-8   联系邮箱:562 66 29@qq.com